一般来说，叶子不象俗语对人们所说的那样——“二十三窜一窜，二十五鼓一鼓”，不会在长足了身量的时候还往竖的或横里再有动向。起初，叶子们由根而杆而枝而梢感知了春的萌动，由此开始抽出尖尖的嫩芽，然后在人们很难察觉的时刻里一点点地张开、出形、长大，到立了秋“寸草结顶”，它们大概就放弃生长渐渐老去，终于叶叶知秋、叶落归根等着下一个轮回。
说的这叶子，有但不限于树叶、草叶、庄稼的叶子。
单是我生活着的北方，常见的树的叶子，其外观从形状、色彩到大小也是多种多样，甚至有一些还叫不上它的名字。若是顾念小时候的小情调，司空见惯的不过杨树、桑树、枣树、槐树和石榴树以及它们的叶，后来知道了丁香和银杏，算是长了新见识。
杨树的叶没有什么惹人的本事，甚至在纷纷落下之时还常招来人们的厌嫌，但是万物都有来到这个世间的理由，杨树的叶子可以生火灶堂上煮饭、可以小鏊子烙火烧、可以大鏊子摊煎饼。村庄南头“烟屋”的前后左右长着高大的杨树，每一棵顶顶的树叉上都有喜鹊做的窝，出村逛山的孩子们往往惊诧着喊“看，杨树发绿了”，那发了绿的树冠朦胧着，正如一朵绿的云，随风悠过来悠过去，地上往往落一层曾经包着叶芽的深棕色的壳子。深秋时节，因为风吹的缘故，杨树落下的叶子厚厚地匍匐在房前屋后、墙根堰边，用耙子搂了装进筐里背回家，除了生火，还可以喂牛羊、温暖大肥猪睡觉的窝棚。比起杨树，桑树的叶可是“宝”一样的存在，养蚕拐丝织衣自不必说，一些散风热、润肺燥、平咳喘的中药里也少不了它的配伍，如今还制成了据说能降“三高”的桑叶茶。桑树的叶一般在入冬第一场雪后会落下来，在落叶树木中算是落得比较晚一些，于这之前因为大多的桑叶仍是挂在枝子上，搂柴、弄牛羊饲料的少年就毛燥了，“噌”的几下爬到树叉上，扳住树枝子使足了劲地猛摇晃，大人看见了就咋呼：“桑树神、桑树神，掉下来摔煞人”，其实也只是担心从树上掉下来会伤着了罢。枣树的叶子生得晚而落得早，据说是因为它的叶、柄、花、果基本上一体同生和同长、消耗的养分大使然。小时候的农村里，枣树落下的叶子或能扬洒到鸡栏里让鸡们“刨刨蹬蹬”，或可扬进猪圈里糟肥料，若是生炉灶会压火。倒是“八月十五蒸糕——‘趁枣’”时节的前后，那些“嘟噜”着的红枣配了墨绿的枣叶，满树地好看。枣叶的一个特别之处，就是易生能“蜇”人的“毛毛虫”，其学名说是“刺蛾幼虫”，一旦被它“蜇”了，刺疼刺疼地。也有以铁锅或沙锅焙干了当茶饮的，只是不多见，村人光棍“老赫”这么弄过，他还用那根从不离手的长长烟袋抽枣叶，“老赫”早已象落叶一般去了他该去的地方。别看槐树和石榴树的叶子在常绿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等到了晚秋就不一样了，它们总会在这时节一现峥嵘、捉人的眼神。有的是一树金黄，有的是黄绿参半地两相映照，当了风过叶落，仰望着的一地黄叶子，对于它们的母体是一份仪式。于这般场景，如若想想白的、粉的或紫色的槐花，想想五月里火一般开着的石榴花，接下来或能生出关于自然、关于生命、关于自我的哲思。
至于种种草的叶子，只需记着“一岁一枯荣”“春风吹又生”“哪里有土，哪里有水，哪里就长着草”就足够了，而由草叶子而生的人间烟火气，属于“卑微”的草与“高贵”的人之间的宿命联系，这便不必往深里究察。关于庄稼的叶子，我只是想说：有一年，玉米棒子已长得足够高，又微旱的天气，突然就旋风满天满地，齐腰下的玉米棒子叶被剥离下来，又被成缕成把地扯拉在秸杆上、成堆成垛地拥到地头堰边上。风旋着的时候，成群地硕长的玉米棒子叶没有章法地飘飞在空中，最后各自落在了它们愿意落下的地处。这情景过去了这么些年，脑海里似有许多的玉米棒子叶依旧没有落下来，或者终究也落不下来了。
“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静；一木一浮生，一草一天堂；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万物灵犀，一叶知心。当此时节，无关落英，只见落叶，抖搂叶子也抖搂了心境。只是，唐贤宋客诗与词，谁个不曾说梧桐。关于“梧桐”的叶子，在下真着实不敢落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