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坟

    五里青山坡，香风吹荆花，一掬黄土堆，埋下俺老爸。七月，从城里赶回乡下，给父亲上“百日坟”。

    抬眼望去，艳阳下，山石接踵象群羊出牧；荆棵相拥，星花片片，如波如浪；更有柏林无际，顺山势直走巅峰。心说：老爸，这归处蛮好。

    父亲的坟在西山坡上，细看时，更是在山与坡的折线上。这地处不是公墓（村里没有公墓），坟址所以选在这里，不知是习俗还是确信，当初是领了风水先生的指点。如此，老爸你中意了吗？这地处没有多少黄土，不足三尺其下便是平展展的石板，一盒父亲的、经过炼狱的硬骨头紧贴在石板上。哎哟，老爸你感觉到凉吗？这地处的山唤作“狼山”，父亲坟墓的下坡有“牛”姓人家的坟，出于一个说法，曾忌言：俺姓牛，狼是拖不动的，你陈姓人家就不怕？！“陈”者，谐“沉”也、“重”也，应是拖不动的吧。然而，老爸，你害怕了吗？其实，这些都不在话下。圣人说：智者乐水，仁者乐山。头枕青山而长眠，在儿子的眼里，该是合乎父亲的品性了。

    父亲的坟倚山东向，太阳一出就能享受洒自上天的暖。老爸，你不觉这有些奢侈吗？！想想你从年轻到告老还乡，在煤矿上扒了三十年炭窝窝，戏言“埋了没死”，一日里“两头不见太阳”。现在好了，可以天天年年向太阳；老爸，你一定觉得于这世上还没活够。在病中的时候，在已是绝症断无痊愈之望的时候，在一直不知道得了怎样的病的时候，你说“等暖和了、病好了，就出去晒太阳”。现在好了，东方是“生”的象征，流淌着生命的光。；老爸，你依然还是那样倔强吗？！东方确是好，可大哥明明为你指路说“西方路好走”。现在好了，你定是要讲：可不是，有太阳照耀，向西能不好走？！其实，这些都不在话下，愚公有言：子子孙孙无穷尽也。生时盼子孙多多，人丁兴旺，死后脚踩东方而长眠，该是随了父亲的意愿了。

    父亲的坟很矮小，比之这狼山，真真是黄土一掬。然而，黄土最有生机。父亲刚刚入葬时，这掬黄土比父亲还死寂，唯有花圈上那些白的、黄的、粉的什么色的花抖在初春的风里，更是衬出了死寂。现在好了，我看见父亲的坟上有花也有草，花是野菊花，草是不死草，真真是死中有生。其实啊，这些又不在话下。按乡下的习俗，这“百日坟”上过了，其后上坟只不过逢了节节令令的事，虽则为儿子，少不了有时到不得父亲的坟上。就只任淡淡的乡愁深埋在我的心里——这乡愁是一座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父亲在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