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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场》

作者:原上草 分类:原创散文 时间:2024-02-20 浏览:193

     村子的西侧,诺大的场院“田”字型分割,四个生产小队各据一方,是为“西场”——每年里麦收、秋收时节打粮的地儿。

     平日里的西场空旷还寂寥,尤其在冬季,敞着大口的粮棚一言不发,尖顶粗腰的仓敦默默无语,零星的秸杆草垛失魂落魄,飞来飞去觅食的麻雀、溜达闲逛的鸡狗、间或经过的行人,愈是袝出这里的空旷寂寥,此与麦收、秋收时节的景象形成强烈反差。

     物尽其用时候,便活起来。歇了一冬的西场终于捱到开春,鹅黄或㳀绿随了春的步调渐次从板结的地皮、冻裂的地纹、场院的地边露出头来。村子四围田野里的麦子开始返青猛长,禾苗青幽幽的味道和春泥弥漫的香气沁人心脾。过了雨水,季节好似加快了脚程,转眼就是芒种。“芒种忙两头 芒收又芒种”——收得是夏麦,种得是秋粮。

     看看胡同口墙壁上“力争亩产七百斤 誓叫小麦过长江”的大字口号,看看田地的麦子在浪伏浪涌里逐渐由墨绿变成金黄,生产队长们也急忙忙地招呼去干为收麦子做准备的活儿——滚场。毕竟歇了秋后和一个冬天,雨水的冲打、雪落雪融的侵蚀,此一块彼一块酥皮、松软了的场院若是不作收拾,麦子就没法进场、不得脱粒儿和晾晒。“滚场”的法门,先是担了水,匀匀地把整个场院洒至湿濡濡地,待“渍印”差不多了、不沾脚了,用镢头匀匀地、浅浅地把整个场院蹭起一层,然后匀匀地撒一层麦康又再洒水、再“渍印”了,接下来便是人拉碌碡“滚场”了。“拉碌碡”是个技术活,大头向里小头朝外,拇指粗的钢筋“拉勾”卡进两端的“眼窝”里,拴上长短适合的绳子,往肩膀上一搭,前手攥住绳头,后手则斜反抓了绳中,哈腰躬背蹬腿“吱吱呦呦”拉了转圈。技术全在“圈”上。比如,从南面往北“滚”,无论顺时针、逆时针,就得先从南面起转大圈,第一圈之后,再转到北面时候,碌碡的小头须紧挨了或稍压了前圈大头走“滚”过的,如此这般周而复始地滚转、一圈圈地滚压,直至那“圈”靠拢到了起点算是完成了一遍,这时就可以把起点挪到北面,反向地重复上边的操作,这样就会把场院压得尽量结实,也才完成了“滚场”这活儿。村人的日子正似这“滚场”,背负着重量,牵挂着希望,步随心走,身若登山,于循环往复的日出月落里,竭力踏实地过着每一天。

     “三秋不如一麦忙”“紧收麦子慢收秋”。灰蝉噏鸣,麦子登场,“西场”火出它的第一季。田地间已是金黄的小麦,被“整劳力”们拉着趟子放倒,又被用“草樾子”扎成大小都差不多的“麦个子”。马拉的大车,“整劳力”的手推车,一趟趟将“麦个子”运进“西场”,码成高高地、长溜溜地麦墙。从田间到“西场”的路途,汗飞如雨,尘土飞扬,主打一个“抢收”,如若不抢,过一个热辣的正午,麦子可能就熟过了头,不好收;或者遇上一场雨,田里的、进场的麦子都会遭殃。麦子不光要“抢收”,还得“抢打”。打麦子有用机器和用手工两种方式。机器是以柴油机挂条皮带拉动脱粒机,只需把“麦个子”拆开了,分次喂到脱粒机的进口,麦粒便从一侧装有弯筒的出口喷扬而出,机器作业当然是既便捷又省力,论“优雅”就比不上手工了。手工打麦子一般全是妇女。坐一只矮板凳或蒲团子,身前置一条长方的木板,这木板的前端中间有一条窄小的缝隙,于这缝隙上卡一把刃朝外的镰刀,解了“草樾子”的“麦个子”放置身旁,顺手捊出一大把,先是麦穗冲上拿铁梳子篦掉干腐了的叶,又麦穗冲下携在臂弯里“闯”齐整了,然后两手虎口相对,一手攥住麦杆一手攥住麦颈,往刃朝外的镰刀上一搭,着力向后猛地提拉,“噌”地一声便将一把麦穗切下来,手一扬扔到前面去,那麦杆则顺手放到一边,只待打了捆备作盖新房、修老屋的必需材料。等到“噌”一声切下来的麦穗积成高高的一堆,摊开足以铺满空下的场院,再待麦穗晒得可以了,便套上驴拉碌碡、人攥缰绳牵着驴,以“滚场”的法子“打场”脱麦粒。只是那驴子,须拿块不透光的布遮住它的眼睛,还不能完全遮实了,大概还可以让它见着自己的脚下,如果不是这样它或许就不能踏实和老实的干活儿。人,有时也是这样子的罢,看得过于透彻的时候,可能就烦恼、就焦虑、就狂躁,就不得“善护念”而安住本心,脚步就也乱了方寸,若蚁行“西场”找不准方向。

     相比于麦收的“抢”,秋收的节奏并不能叫作“慢”,以为应该是更具人间烟火气、平缓着过日子。当然还得先“滚场”、也要打粮和分粮。无论麦收、秋收,分粮食、能分到多少粮食,总归是庄稼人根本的期望。仓里有粮,心中不慌。麦收分粮只有麦子;秋收分粮一为玉米二是地瓜,也有谷子和豆子,只是少得可怜。从田地里刨出来的地瓜,当场便过磅分到户下了,成千斤、上吨地分呢;玉米和麦子一样,等到“西场”打下来还在这“西场”上分。把挺大的“木斗”放在磅称上,装好了粮食就要过磅了,有男有女的一众人习惯性地开始估磅——估摸那“木斗”里的粮食会有多少斤两——要是谁估准了或者上下差不了几斤几两,这谁定会心花怒放。平常人易发平常心,愉悦和快乐不过如此呢。

     秋收的烟火气、平缓着过日子,藏在从田间地头到“西场”上的场景里。看看活儿不少,生产队长前一天便发令隔日的午饭在坡里吃,饭到之前干活,吃完饭接着下手干,如是有专人挨家挨户去“攒饭”,偶尔由生产队统一做饭送到坡里去。说,有回生产队里送的是“锅饼”,好事者调侃叫“老实哥”的:“哎,听说‘老实哥’不吃‘锅饼’”,“老实哥”真是老实:“嗯…啊…,是啊是啊,俺不吃‘锅饼’”。可是,经不住饿呀,好事者又说:“‘老实哥’不吃‘锅饼’,但能吃点‘锅饼’边”,“老实哥”应声接茬:“啊…嘿…,是啊是啊,能吃点‘锅饼’边”,众人大笑,好事者喷饭。秋收的“西场”是放了秋假的孩子们折腾玩的好去处:在山样的还没来得及剥“呙子”的玉米堆上掏了洞,象“地老鼠”一会儿从顶上探出头来,一会儿从旁边“出溜”窜将出来,一会儿又钻进“呙子”堆里去,跑着、追着,打着、闹着,满场院没几个消停的孩子,大人们烦了骂作“王八羔子”,却也摁不住孩子们澎湃的心魂。也有安雅的,谁家的孩子在父亲的教导下,边模仿边比划着说“快书”——“‘当哩个当…当哩个当’,今年打粮咱看‘西场’,拿起个‘棒槌’细打量,比了比呀,和俺的胳膊一样长…”。善于东家长西家短的女人们,手上做着剥玉米的活儿,嘴上也没闲着。说,儿媳妇前去咨询有预知年景本事的公爹,问“爹,今年秋庄稼种啥好”,答“低着头种就行”,于是种了谷子,收了;来年又问“爹,今年秋庄稼种啥好”,本来这公爹有烦心事,随口答了句“还种根屌了”,这儿媳也是听话,于是种了玉米,收了。“西场”的某个角落一阵“哈哈哈”大笑。也有喜欢唱戏的“整劳力”在排戏,场院边上放了两张摞起来的木桌,一人站上去,白一句“暴风雨就要来了”,然后唱道“要学那泰山顶上一青松…”,接着一个跟头从摞着的木桌上翻下来,又稳当当立到地上。这时候,那帮折腾够了的孩子早已围观过来,对那“一个跟头从摞着的木桌上翻下来”叹为观止,有样学样在平地上翻腾。

     近五十年过去了,留在我记忆里的“西场”是一个秋后。秋粮刚刚收完不久,一众小伙伴挎了篮子、手拿镰刀,走“西场”、过“西岭”,借了“打猪草”的理由去沟那头、山那边一处“靶场”的土堰上抠子弹头。走“西场”的时候,见不远处一群麻雀旁若无人地啄食,于是猛地甩出手中的镰刀,“啪”一声砸死六七只。再往后,分田到户单干,一家一户种粮打粮,诺大“西场”便无用武之地,如是一位突然失掉武功的大侠,落魄着邋遢。

     如今的“西场”那里,早已见不着“西场”、早已不是村子的边缘,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住户人家。这世间的万事万物万人,来过、存在过、行走过、风光过足够了,从这世间消逝得无影无踪总归是逃不过的宿命,“西场”是这样,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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