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过后，我们一家人去我的老家看望年迈的叔叔。走进村子，穿过一条小巷，看到了我小时候住过的老屋。低矮的，破旧的老屋像个沧桑的老人半躺在那里，没有了一点儿生气。
1972年，在左邻右舍的帮助下，父亲母亲辛辛苦苦盖起来这三间土坯屋。他们自己动手脱坯，凉干，又去集市买了几根木头做房梁，自家种的麦子，存下的麦秸盖屋顶。那时候，父亲是村里有名的泥瓦匠，谁家盖房子他都去帮忙，所以我家盖房子的时候大家也都来帮工，就是请帮忙的人吃顿饭，也没花多少钱。刚搬到新家的时候，我可高兴了，毕竟比原来的房子大了，还有一个长方形的院子。后来，父亲领着我在院子的东南角种上了一棵梧桐树。
1990年，父亲跟我去了城里，老屋就卖给了本家的一个侄子，如今他们早就换了楼房，搬到村里的楼区住了，这房子就闲置了。现在，这条小巷里只剩下一些不愿拆迁的老人。
这天，院子的栅栏门开着一条缝，院子里的积雪似是没有脚印。以前，我曾经告诉过女儿，这就是我曾经生活过的家。
走到这儿，女儿疑惑地问：“ 妈妈，你小时候真的住在这破屋子里吗？”我认真地点点头说：“那还有假！”女儿踏着厚厚的积雪，小心翼翼地，从半开的栅栏门进去了，她要好好看看我小时候住的屋子到底怎样，我也跟着进去了。
一进门，就看到左边有两间石头砌成的小屋，这是猪圈。我们刚搬过来的时候，只盖了三间北屋，没有猪圈。我看到别人家里养猪，也眼馋，非让父亲给我买一头小猪。父亲说没处养，但是拗不过我，就从西关大集给我买回来一头小猪仔，养在西边那一间屋子里，用石头给小猪圈出来一块地方。可毕竟人和猪共处三间屋子，不是个办法。
那时候，父亲还年轻，他从山上开了好多石头，用锤子修理平整，长方形的，正方形的，不规则的都有，然后用手推车一车一车地推回来。一掀泥一块石头的，不知干了多少天，自己亲手砌成了这两间小屋，小猪终于有了它自己的新家。
我指着这间小屋对女儿说：“这里原来是猪圈！那时候，你姥爷每年春天就去集市上买来一头小猪仔，养在里面。我会去田里给小猪拔野菜吃。家里还有一口大缸，把一些麸子，野菜，剩饭等放到里面，放上水，时间长了就变成了猪最喜欢吃的糟糠了……”女儿朝里面瞅了瞅，捏着鼻子说：“哦！原来是猪圈，好脏呀！”现在这破旧的小石屋，门也没有了，更不用说猪了！
往里走就来到院子里，这一刻我突然觉得院子又窄又小，小时候的我怎么觉得那么宽敞，我可以在院子里“ 踢毽子 ” 、 “ 跳房 ”，还和小伙伴们捉迷藏， 藏到西边的柴火垛里，他们半天也找不到我！有一会，我藏在里面睡着了，害得家里大人到处找。那时候，我觉得这里就是我的天堂。
院子的东南角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树，稀疏的枝桠上落满了积雪。这已经不是我小时候种下的那棵了，他应该是大树的孩子吧！我小时候和父亲亲手栽下的那棵梧桐树，在我出嫁的时候，父亲找人用它的躯干做了我的陪嫁——一张罗汉大床，一张写字台。可没想到的是，后来从这棵树的根部又长出了一棵小树，如今的小树也变得枝繁叶茂。
往右边一拐，就看到了我小时候住过的三间土坯屋。我曾经为此骄傲的那两扇有玻璃的门，依然在履行它的使命，把老屋看得好好的。记得当年为了买这两扇有玻璃的门，我不知和父亲嘟哝了多少遍，父亲始终不舍得花那冤枉钱，还说：“ 你看，这两扇大木门多好，虽然没有玻璃，可它结实着呢！”
改革开放以后，好多有钱人家盖起了新房子，新房子都是玻璃门窗，而我家还是那种厚厚的木板门，有窗棂的木头窗户，冬天糊窗户纸，夏天换纱布，屋子里又黑又暗。大概我上初中了，父亲才狠狠心，花了50多块钱，买了这两扇有玻璃的门。要知道这些钱， 我和父亲能花大半年。那时候父亲辛辛苦苦在生产队里干活，一天挣10分工，一年下来除去粮食钱，年底也就开100多元。刚换上这门的时候我高兴了好几天，觉得家里亮堂了许多，心里也豁然开朗了。
我和女儿从那扇门的玻璃窗朝屋里看去，只见几口大缸蹲在地上， 还有一些闲置的农具，屋里杂乱无章，屋顶还有好多蜘蛛网，好久不曾有人来过了。是呀，他们现在都住上了宽敞明亮的新楼房，周围环境优美，村里的池塘围起来了，村干部买了鱼苗放到里面，池塘边栽上了垂柳，夏天，这里就成了大人孩子乘凉的好地方。现在村里条件好了，土地租出去了，建起了钢材城，办起了铁柜厂。村里有了钱，今年响应国家号召办起老年食堂，村里80岁以上的老人能免费就餐了。父亲如果能活到现在，也住上楼房了，不用自己做饭就能吃饱了。可惜，这一切，他再也享受不到了。
后来，年迈的父亲去城里和我住在一起，离开了自己亲手垒的老屋。从此，这里就不再是我的家，不再是我的天堂，我就像鸟儿一样， 长大了， 羽翼丰满了， 终于自己能独立飞翔了，我有了自己的小巢。如今，父亲已经过世十多年了，我也不常回老家了。只是逢年过节回来看叔叔的时候， 远远地看一眼熟悉而又陌生的老屋。
大概，每一个自乡村走出来的游子，都有在自家的老屋里的日子和生活，时光越是远去，那老屋的样子越是清晰；世态越是炎凉，老屋越是温馨。回望老屋，它是一怀记忆、一肩流年，也是我独自路途上的起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