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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煎饼赋》/(清) 蒲松龄

作者:原上草 分类:文学类 时间:2023-10-27 浏览:226

    煎饼之制,何代斯兴?溲合米豆,磨如胶饧。朳须两歧之势,鏊为鼎足之形,掬瓦盆之一勺,经火烙而滂淜,乃急手而左旋,如磨上蚁行,黄白忽变,斯须而成,“卒律葛答”。乘兹热铛,一翻手而覆手,作十百于俄顷,圆如望月,大如铜钲,薄似剡溪之纸,色似黄鹤之翎,此煎饼之定制也。若易之以荍屑,则如秋练之辉腾;杂之以蜀黍,又如西山日落,返照而霞生。夹以脂肤相半之豚胁,浸以肥腻不二之鸡羹,晨一饱而达暮,腹殷然其雷鸣;备老饕之一啖,亦可以鼓腹而延生。若夫经宿冷毳,尚须烹调,或拭鹅脂,或假膏,三五重叠,炙煿成焦,味松酥而爽口,香四散而远飘。更有层层卷折,断以厨刀,纵横历乱,绝似冷淘。汤合盐豉,末锉兰椒,鼎中水沸,零落金条。时霜寒而冰冻,佐小啜于凌朝,额涔涔而欲汗,胜金帐之饮羊羔。奈尔东人运蹇,奇荒相继,豆落南山,拟于珠粒。穷惨淡之经营,生凶荒之妙制,采绿叶于椒榆,渍浓液以杂治,带藜烟而携来,色柔华而苍翠。野老于此,效得酱于仲尼,仿缩葱于侯氏,朵双颐,据墙次,咤咤枨枨,鲸吞任意,左持巨卷,右拾遗坠,方且笑锅底饭之不伦,讶五侯鲭之过费。有锦衣公子,过而美之曰:“愿以我鼎内之所烹,博尔手中之所遗,其可乎?”野老怃然,掉头不易。

   【 译文】

    煎饼的做法是从何年何代兴起的,现已无从知晓了。做它之前,需要先把麦子掺着豆子浸泡至湿软,用石磨盘磨成糖稀那样的糊糊。真正烙制之前,先架起三足鼎立那样形状的铁鏊子,下面用柴火把铁鏊子均匀烧热。之后用勺子舀一勺放在瓦盆里的面糊,倒在上面,然后用两边互成犄角中间不带齿的木笆子,快速地向左旋转摊开。那勺面糊像磨盘上的蚂蚁一样在鏊盘上爬行,不时在热火的烫烙下发出滂淜的声音,颜色也迅速由白变黄,片刻间形成一个“卒律葛答”——煎饼就做好了。这时需用铲子沿鏊子边沿把摊好的煎饼抢起揭下,成摞地叠放起来。再趁着这时的火热的鏊子,这么一翻手一覆手,连续操作,没多久就能做出几十甚至上百个煎饼来。
    做好的煎饼看起来像满月一样圆,似铜钲一样大,如剡溪产的纸一样薄,像黄鹤身上那鹅黄色的翎毛一样鲜亮。这就是煎饼通行的制作方法。如果把成分里的主粮小麦换成荞麦,做出的煎饼颜色会像绢布一样的洁白;若把掺入作为杂粮的黄豆换成高粱,做出的煎饼就会黄里带红,颜色看上去就如日落西山时,那余辉映照下的漫天晚霞一般。
    吃煎饼的时候,配合各种食材吃味道更佳。可以把肥瘦相间的猪肋肉卷在里面吃,也可以把煎饼蘸着肥腻适中的鸡汤吃。这种吃法,如果早上饱餐一顿,甚至可以撑到下午还不觉得饿,肚子里还能听到殷实的咕咕声。如果请古代“老饕”那样的吃货来吃,他也可以吃到腹中满满,还能延年益寿。
    如果煎饼被放了几个晚上,变冷起毛,再吃的话则最好重新烹制一下。可以涂点鹅脂,也可以擦点猪油。如果将三五张煎饼折叠起来,一起放鏊子上烤成焦煎饼卷,会变得松软酥脆,非常爽口,并且香飘四邻,闻起来特别馋人。
    还可以将煎饼湿水后层层卷叠,然后用刀切碎,横竖杂乱地放入碗中备用,此时煎饼条看起来就像过完水的凉面一样。在水中放入盐和豆豉,然后放入切成末的辣椒和葱蒜等作料,待锅中的水沸腾时,将碗中备好的煎饼条下入锅中,就像往锅中下入金条一般。稍后片刻,一锅煎饼条汤就做好了。遇上天寒地冻的时节,大清早喝一小口刚出锅的煎饼汤,心里热辣辣的,额头上都好像要冒出细汗来,简直胜过去吃那种豪华帐篷里喝酒啃羊肉的宴席。
    唉!都怪咱山东这地方人民的时运不好。连续几年的灾荒之后,不光主粮稀缺,就连南山上收获的豆子,也快像珍珠一样稀有珍贵了。平常人家如果想按正常的配方做出煎饼,实在太难了。人们费尽心思才能继续惨淡的生活,在无奈之中,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竟然发明出许多奇特巧妙的煎饼做法。
    其中一种做法是从花椒和榆树上采摘下嫩叶,剁碎之后浸泡,然后作为磨制煎饼糊的配料掺在里面。用晒干的藜草这样的柴禾给鏊子烧火,丝丝青烟之中,做出来的煎饼呈现出了柔华而翠绿的颜色。
    村野老人即使拿到这样的煎饼,也像孔子得到了他最爱吃的蘸酱、侯思正见到了他爱吃的夹肉葱卷饼一样,欣喜不已。你看他倚靠在墙边,鼓动两颊,大啃大嚼,狼吞虎咽的,口里不时发出“咤咤枨枨”的声音。他左手拿着煎饼卷,右手还时不时捡起掉落的煎饼碎末,再放回口中。一边吃,一边自言自语道:你们休笑话咱这煎饼卖相不佳,比起南朝陈遗家那种不伦不类的锅底饭,它可要强很多;汉朝五位王候家的那种大鱼和大肉做的杂烩倒是挺好,可那多破费,有几人吃的起呀。
    这时有个衣着华丽的富家公子哥路过,看见他吃的如此香甜,羡慕地说:“老先生,我用家里鼎中所烹调出来的美食,换你手里剩下的这点煎饼,可以吗?”老人听后怅然不乐,只回了句“俺可不换”,就赶忙扭过头去接着吃他的煎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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