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回八陡老家陈家崖头,我都留意观察长在崖头之上的老槐树。
这次陪同文友观光,经过这里,我更加仔细观看了一番。嗬,树冠这么庞大,这么苍翠葱茏,充满生命力,好像比几十年前还要旺盛哩。
我们陈家一族的一支,自明代初搬到这里,生于斯,长于斯,开枝散叶,繁衍生息。这棵国槐老树也正是那时所植,陪伴陈家见证了一代代族人的生活,经历的甜酸苦辣,兴衰荣枯。我们对这棵老槐树就像对待祖先一样,充满了敬畏。
夏天,它遮阳布荫,是很好的乘凉之地,每当晚上,家人吃完了饭,都涌到这里纳凉,孩子们要么乱窜,要么数星星、看月亮,在大人身边,静静地听故事,牛郎织女,“狼来了”,以及“小老鼠,爬灯台,偷油吃,下不来”等许多儿歌,都是在这里启蒙的。
冬天,老槐树的枝条在寒风中鸣响,略显寂寞,但也不能太冷落了它。春节前后,特别是除夕直到元宵节,从白天到夜晚,都有大人和孩子们,在老槐树下的崖头围堰上,鸣放鞭炮和彩花,有的甚至展开燃放鞭炮比赛。我们还一起在树周围挂花灯看扮玩,听铿锵锣鼓。
老槐树下,陈家崖头上,一时成了热热闹闹的娱乐场所。
一百五十年前,我的高祖爷爷,传承耕读家训,致力科举,呕心沥血,中了举人,拣选知县(候补),从此把家族书香之风,演绎得更盛。高祖爷爷早出晚归忙碌私塾教学,老槐树一定会看在眼里,中举喜讯传来,老槐树也一定像家人一样绽开了笑颜。
老槐树下,聚集着族人,弘扬着好的家风,尽管在文革时期,遭到破坏。但老一辈人教导后代勤奋学习,志存高远的家训,和多数后代不甘平庸,敢为人先的血脉遗传,一直铭刻到骨子里、潜移默化地起着作用。好多后代都以祖上为荣,不辱书香门第而自警自励自强。近现代虽然没出过著名人物,但也不乏对社会有贡献有成就者。他们以生长在老槐树下,而自豪。
老槐树有茁壮成长时期,也经历了挫折,它像人一样,也会患病。文革之初,有几年,老槐树树干内部开始枯萎了,有几根枝子也枯死了,似乎进入了它的垂暮之年,就像女士浓密的秀发,突然秃了几丛,失去了完美。也像一个人的身体,有的地方得了皮肤之疾,不再光华。人物一理,逃不脱生长的自然规律。
那个年代,村里人和陈家崖头周围的人,都不富裕,气场也不够顺畅。有一个没出五服的本家叔叔,有一时段,就曾发疯一样,多次发话,要把老槐树砍了。并且动用杆子将一些树枝掰了下来。经过族人相劝,最终才罢手。
我们也都知道,要砍树的叔叔,有他的苦衷。那时,他家一帮孩子都小,不能帮他挣工分养家,生活很苦很累,吃穿都很差,加之他的父亲,因解放前干过保安队,被大队揪出批斗,本来不涉及人命冤债,问题并不大,但却想不开,寻了短见。唯一的儿子,面对父亲如此结局,和不顺利的生活,苦闷憋气,想砍树撒气,族人也是理解的。他的父亲寻短见以后的几个晚上,有夜猫子(猫头鹰)总是在老槐树上,似哭似笑地鸣叫,声音很瘆人,我那时还是个孩子,听说夜猫子叫就会死人。吓得我蒙上被子,却怎么也睡不着觉。
老槐树虽然无言,但它也见证了族人生活的一些波折以及后代的一些不屑行为。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由于经济不富裕的原因,加之“礼崩乐坏”,不受约束,亲兄弟为分家分房子等利益不均,而发生的打架事件,曾经在老槐树下的陈家崖头发生过。亲兄弟两人,相互憎恨,各纠集一些人员,大打出手,有人受伤,幸好被派出所警察制止。从此两家人形同陌路。
还有离老槐树稍远的两个远房本族亲兄弟,也是为了家庭的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积累矛盾,家人群殴,形同仇人。根本原因,说到底,也是贫穷造成的。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族人在流泪,老槐树也在流泪。这些不和谐行为,败坏了家风。我琢磨打架斗殴的事,一直在想:如果有一天,他们到地下,以何颜面见自己的爹娘和列宗列祖?
不和谐的邻居关系,也直接波及我家。因为与西北边院落里的一户出了五服的本家,因地基的一尺滴水闹矛盾。他们家人中一个挺凶悍的曾经窜到我家威胁,几乎就要动手。还有他们一个会武术的亲戚,也曾威胁我父亲,致使我父亲不得不绕道躲着去煤矿上班。那时我们兄弟姊妹都很小,敢怒不敢言,因不能为父母分忧而干着急。
这些都是族人里面发生的丑事,家丑不可外扬。把它记录下来,为的是认识发生打架之事和闹矛盾的深层原因是“贫穷”,并警示后人。为什么现在家庭纷争、打架斗殴的事少了,一是法治进步了,二是根本原因是生活富裕了,用不着为区区小利而争斗了。从那时闹矛盾,到后来几十年过去,老槐树下,已经没有几户住家了,那与我家闹矛盾的本家,盖了一个房屋底座子就没再盖上边,现在老房子都塌了,留下了一片断壁残垣。我家房子虽然新一点,但也同样没人住了。想想当初,两家横眉相对,又是何苦呢?
老槐树见证了我们族人的过往,记录了我们的情感。我们已与老槐树的深情融为一体。
现在族人大部分已不在老家住,迁出了陈家崖头,但我们的根在这里,情和爱也在这里。感谢老槐树,几百年来,不离不弃的陪伴和释放的福荫。
这棵老槐树,作为久远历史的见证者,已被文物部门保护了起来,在树身上,籀上了铁网子,设上了牌子。这正是我们族人的心愿。
国槐老树,有的寿命五六百年,乃至八九百年,甚至千年以上的也有。陈家崖头的这棵,少说也有四五百年了,现在正是它的中老年期。以正常条件看,它的来日还有很长岁月。就像马拉松长跑,我们族人一代代人已经进行了陪跑,或者说老槐树陪跑了我们一代代人。就我或者我这一代,余生可能还有一二十年,时间稍纵即逝,我们离世的时候,老槐树还健在。期望老槐树能记着我们,记着我们曾经来世上一遭,曾经在陈家崖头上一块栉风沐雨、患难与共了几十年。并希望今后它继续施以福荫,陪着我们的后代和村里的人,绵绵延延地生长,直到永远。
看到这棵老槐树,郁郁葱葱,这么旺盛,像是枯木逢春,返老还童,由衷为它高兴,为它祝福!它真像是一个仍然活着的先人,一个护佑我们的仁慈大度的精灵啊!
我站在老槐树下,不禁浮想联翩。古人择善而居,繁衍生息。不论是老槐树下还是老橡树下、老杨树下、老枣树下,都能聚集一群族人生存繁衍。我们当以和睦团结,善良崇德,奋发进取为乐,并使之弘扬光大;以狭隘自私,薄情寡义,蛮横称凶为忧,而加以摒弃。否则,你就不配居住在老槐树下生存,对不住陪我们成长的老槐树,你们觉得我说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