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天空阴沉沉的,时而很安静,时而飘着零星的雨,时而起风了,霜降过后的气温微冷,路人有的已穿起过冬的衣裳。这一刻,坐在寂寂的房间里,看着窗外树摇枝颤,风吹叶落,纷纷扬扬。此情此景象极了当初走散了的我们,几回近在咫尺又红尘天涯,如是叶叶于飞,各自飘零。突然想起,喜欢火焰一样衣色的你,在海的岸边是否比我在的地方更冷一些,是否会吟起那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四十年前的五月之夏,熏风含香,莺飞草长。那年那时节的我们高中毕了业,高考结果无消息,各自无言、各自回家、各自去面对或被裹入各自不同的另一番修行。我们碰到一起是那个五月之夏的四年前。小学毕业上初中,我们村的孩子要到设在外村的联合中学去。学校的条件很是简陋,起初学生们还要从自己家里带上“杌子”“板凳”什么的当作课桌。纵然是如此,我们都是那般好好学习的模样,第一次的物理考试我还以优秀的成绩得到老师的表扬。“谁个少男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开始注意到你的时候大概是这个样子:这个女孩儿就是学校跟前村子里的;这个女孩儿长得挺俊哎;这个女孩儿辫子不算短,走起路来一甩一甩又一甩地好看。记着有一回,应该是入学已许多日子了,老师对全班同学谁个学习好心中有了分寸,我们与另有两位同学同被叫去帮老师看数学作业,你看着一份作业的时候,把穿着浅蓝色球鞋的脚尖戳在地面上,还抖晃着脚跟,说“他真会找省劲呀”,当时我深以为这应是个调皮又可爱的女孩儿。有不少情形之下,比如我会在课中悄悄猫一眼你在干啥,在课间瞅瞅你在哪儿站着发呆或跟别的女同学说话。至于跟男同学说话确定了是很少的事,记忆中跟我说过的唯一一句还是我曾壮了胆子先问趴在课桌上的你看的什么书,答曰《雷锋的故事》,好似头也没抬起来呢。所以,莫要说是初中,五月之夏三十七年后的高中同学聚会上我就说:今天大家两个小时所说的话胜过高中两年。所以,此间还有什么关于你的印记应当笔录于此,确是毫无概念了,能够忆起和记下的止这些了罢,倘要抽解其中的意味,或可以说“后来的缘起”;或若佛言“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那时候正值“改开”之初,读高中、考中专、上大学,已是应届学生尤其是农村学生渴求的目标了。当年,我们的初中九级一班全班只九个人考上了高中,我们皆在其列,算是大幸运。想来,高中的两年里,除却尽力的读书学习,除却渐入和长成的青春而生发的朦胧情愫,男女生之间并无任何可称之为故事的故事,我们亦如是,只是有意无意与你的关注在我的情愫里。可记住和留下的,该是高中的第一个学年间或更多一点的时日里,你把不算短的辫子剪成了半头发,以半头发的样子和一帮别的女同学在西侧操场的土台上演出过《妯娌赶集》,丰盈的青春的气息洒满一地;课堂上,班主任命令你把自己的作业本递上,而你站都不站起来,威武地扬手飞扔过去;体育课的操场上,一男同学扔手榴弹总往脚前的地上砸,同学们为他的不会扔着急,你比划着双手跺着脚喊“要这样、这样、这个样”。再转过一年,又是春草绿、夏风吹,许多人的命运度进拐点。高中毕业参加高考,我们所在的十一级三班竟是“全军覆没”。高中上完了,大学没戏了,想法复读再考什么学不是我的性格,也好累了。于是,黄土地上的孩子没有别的去处,只有还就那些片黄土。说真的,那时我的确铁了心要扎根那片黄土,不然我决不会从二里地以外晃晃悠悠一连挑六趟水去浇灌父亲在院子里开出的那块小小的菜地。纠结与无奈之际,得到或者算是新转机的一个消息,就是本地国有煤矿的职工子女可以参加考取矿务局办的技工学校,考上了技校、毕了业就能当工人,就可以转户口,就是吃公粮的,就是跳出了“农门”。事情就这么成了,五月之夏高中毕业,八月去上技校,休学期基本没啥过渡,是一个挺好的归宿或运幸。你呢?知道你当年也没有通过预选参加高考;你的打算呢?是回校复读还是专攻美术,我不得而知。这般如此地想、再想和又想,想不动了的时候,我委托在联合中学上初中的姨家表妹,再拐一个弯给你捎去了一封信。信封是很简单的白色的那种,两张信纸是淡雅的带格子、印有暗花的那种。信中具体说了些什么是记不得了,但肯定说明白、你能看明白了对你的暗恋和好感。不几日,表妹把你的回信交到了我手上,如是握住了好春、捧起了暖夏、摇晃着美秋,心跳若鼓。你用得是那种带有绿色横杠的信纸,字不多,有半页,字迹流畅受看。读懂了你的心思哎,大意是说:我的心就象石头做的,但同学四年,四年的情谊总能把石头融穿;我们都年轻,就让我们为“四化”贡献力量吧。至于我们唯一的通信之后发生的一些事,后来我是确切知晓了,但因此以为我们竟成了有缘无份的人儿。
一般来说,那时农村里十八九的女孩子,若是下了学窝在家里,或至少在他人看来没了别的前程,上门提亲“说婆家”的人多了去,何况在你是个那么好看又可爱的女孩儿。说是,到你家里去提亲的人,无论说男方是谁家的孩子,你一概不思量、不见面地回绝。直至有一天,“衣把连子”也就是现在说的“闺蜜”去你家找你讨“鞋样子”,偶然见到了我们曾经的通信,恍然知道了你这女儿家的心思。如是,你村上的“媒人”来我们村找到我本家的大伯母,打听到了我的存在。只是那时,我已去了技校上学,后来听家人轻描淡写说了这事,心间五味杂陈又不知所措,竟也没称意而追,这么弄丢了一个女孩儿也弄丢了一个自己。至于你后来考上大学,读了你喜欢的美术专业,一直我也是不清楚。应该是1988年,也就是我们走散七之后,听我家嫂子讲起——嫂子与你的姐姐是同班同学,你姐嫁到了我们村——你大学毕业分到了傅家镇一所学校。唉,真的是造化弄人,可知道我技校毕业后的原工作单位就在你的近处,不过几里之遥!就象是范进中举一般的我,疯狂地想象着你的所在、你的样子、你的一举手一投足,想着时隔这些年,我能不能还认出你,你是不是已不认识我,要是见着了会不会惊讶、羞怯或是尴尬。总之,去了,乘公交车,去了两回,都是中午时分,稍远地望着一所学校的门口,也不好意思打听,终于都没有见着你的身影,又或许你就在我的凝望里缓缓行过,继续着你本来的生活和一切。
想来我们都应该感谢现代科技,感谢信息技术在中国的普惠快速发展。同学们满怀激情齐努力,建起了微信群,分头找见了走散三十七的兄弟姐妹。2018年12月08日首次大规模聚会之后,我写下了这段文字:“37年同学会,是一次穿越、一份寻找、一种人性本善的展示。这一天,是我们的节日!这段时间来,大家对这次聚会的期待和忙活也好,持续保温的群里交流也好,热情、热心、热烈,男女生之间的对话足以胜过高中两年。也感受到一点:男生通透大度象坤士,女生重情重义赛侠客。37年,因为成长,变了生活;因为岁月,变了容颜。但,同学情不但没有变,而且更真、更亲。的确,那段纯白的时光、那份青葱的年华,随着岁月的流逝令我们倍加珍视、常常记起、梦回故地。这一天,我们从天各一方齐聚天堂寨,追忆、畅想、展望;这一天,我们是一家人。”这写给大家当然也写与你。当时,同学们明日就要齐聚“天堂寨”,我几次微信与你联络,你专门收拾了头发并发照片给我,这是三十七年后第一次见着你的样子,问“你现在的样子吗?”答“对呀”。三十七年后的相见,一个浅浅的拥抱是否各自回馈了三十七年的预期,或许这只可适合我自己。
在腊月十五满月的夜晚信手这篇文字的结语。对自己说,足够了,心念着我的喜欢或爱,哪怕自始就是单向。毕竟,毕竟走散三十七后,我们遇见,尽在不言,心若花开;毕竟,毕竟三十七年后,我们结伴看过桃花、杏花、丁香花和雪花,一起踩过故乡的泥土,嗅过故乡的味道,感到过彼此的呼吸和心跳。我们也都在各自的轨迹里,为自己同时也为这个世界尽了些许力气。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光阴不居,生命高贵,每一个人谁没有专属自己的心上事,说与不说都在那里,说了也释然,不说亦美好。此时,年关已近;此刻,月夜静美,这月夜正越来越靠近日出。置身这个月夜,面对自己的心灵,何须挂碍着过往,又何须执着于未来?这个月夜,属于我、属于你,也属于人间。愿我们前世曾经爱过,愿我们今生就是兄弟,愿我们平安过好每一天,都好好地生活着。
从残秋到深冬,断断续续写下这些,言不达意也罢,由衷我心也好,最后就以一曲修饰的《冬天的秘密》作个似乎多余的结尾,算作了却早就想我手写我心的愿望——
“取暖回忆 回忆无香
有阳光还感觉凉
我站在分隔岛上 没有方向
你太善良 你太美丽
我讨厌这样想你的自己
不屑此刻的我太感性
与脆弱为邻
没有魂魄 化体温成冰
尴尬的我始终独自怀抱这个秘密
但朋友都说我太过忧郁
爱你我不能说 看你们拥抱甜蜜
谈笑自若忍受预期的伤心
如果我说我必须爱你
谁来收拾那些被破坏的友谊
如果我忍住这个秘密
温暖冬天就会遥遥而无期
就该错过埋葬冬天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