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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火

作者:原上草 分类: 时间:2017-06-17 浏览:2393

  春节又临近了门口。按乡下的风俗,腊月三十我会象往年一样,回老家去上坟、去祭祖,在那处卧满青石的山坡上,瞅着那束青烟袅袅的香火怀念我的父亲。保准,每逢这一天,等辗转转完三处坟茔回到家,母亲总会对我说起关于父亲和关于大姐的一些事。我想,母亲之于父亲,是一起走到老的伴;之于大姐,是对儿女的那份永远的牵挂。

    母亲膝前有四个儿女,我属最小,是“晚瓜儿”,我上边有两个姐、一个哥。父亲退休的那一年,因为哥还小,便让二姐顶替服了工。二姐在两年前就已退了休,大姐也该五十六七的年纪了。听母亲说,我应该还有一个姐,排行在二姐的前头,只是还不足一生日的时候,生了一场病便夭折了,要不然我会有莲、雪、桂三个姐。有时,我会默默地在心里头瞒怨我的父母:取以“雪”的名字就是不好,这雪是能存得下的吗?等落了地就化了。有时,我也想象要是“雪”活下来的话会是什么模样,会走一路什么样命运的轨迹,是象二姐还是象大姐,私下里我真的希望“雪”会象二姐而不要象大姐,因为大姐经受了好多好多的舛运。

    大姐是个极憨实的人,没读过几年的书,早早便退学帮家里干活了。曾不只一次地听母亲说起:那时候,父亲虽然还算年轻,但干得是下煤井的力气活,一天两头不见太阳,“四块石头夹一块肉”;二姐和哥哥又小,还在村里上学,所以家中的农活、在生产队出工挣“工分”全指望大姐了。有时,无论我、二姐还是哥要是说声“累得慌”,母亲就会拿大姐做样子来责斥:“累?小小的孩还知道累!你大姐才十多岁就扛着七斤半的锄头“耪麦茬”,那些‘整劳力’都赶不上她;人还挑不起担子,就绾了担勾子,挑满满两桶水,一只铁桶光是皮儿就有十来斤,一个闺女家这还能容易,可你大姐干起活来从没说过累……”。母亲这么说的时候,要是大姐在跟前,便只是轻轻地笑笑,说“那时候家里又没干活的,俺不干谁干”。

    最远、最直接的记忆中,大姐留给我的印象很狼狈。“你就是好哭,不象个男孩子,象女孩!”。大姐这么教训我,我当然不会服气,男孩就是男孩嘛,哭出眼珠子也成不了女孩。“你才是女孩,你才好哭,女孩都好哭”。其实,那一年大姐该是二十几岁了,已是有了婆家,姓“牛”,就在我家的西邻,只不过那边的地势高一些,隔了道不算高的石墙。“咱看着、咱打赌,从今天算,咱看谁先哭一回”,我很是男孩气地对大姐说。事情就是这么怪,就是这么先验,就是这么“不可道”。与大姐斗气后的不几天,大姐突然就肚子疼得厉害,一边对母亲说“肚子疼、好疼、疼死了”,一边就一骨碌跌到了木床上去。母亲让大姐在床上趴一会儿,以为这样过一阵也就没什么事了。可是大姐一个劲地喊疼,喊着喊着便号啕地大哭起来:“疼啊,你闺女肚子疼啊,要死了……”。按乡人的说法,谁都由“命”拿着,“该掉进井里就掉不到湾里”。如此,虽说大姐为了这个家已是受了不少累、吃了不少苦,但还有好多的舛运在等待着她、等待着她去经受,怎么因了肚子疼就会死?!

    我七岁那年的春上,大姐结了婚,是由姐夫用独轮手推车推着过的门。歪过年去,大姐便生下了我的大外甥“国子”。按常理,大姐头胎就生下个男孩,该是欢天喜地的事,然而却不是,因为国子是个“豁鼻子”男孩。其实,退一步说这也不打紧,孩子有“胞瘫”至多加一份愁肠,再说孩子都是爹娘的心头肉啊,然而国子却又是先天极度的孱弱。气若游丝的国子在大姐的怀里过了满月,一个孱弱婴孩昭示着生命的韧性。有时候,放在床头的国子躺半天也不发出点点的声响,大姐就以为“这孩子准是死了”,等过去揭开小被子,晃一晃,他就蝇泣起来,似是告诉:我活着。对于国子能活下来,庄里乡亲都说“全靠了他姥爷”,这话是没掺假的。那时,大姐的婆家穷,而我父亲好歹还是个八级工人,因为国子两边都豁着鼻,根本衔不住奶头,父亲就为其买来奶瓶、“炼乳”、代乳粉和藕粉等等。稍后,国子长大了些,也不再是极度的孱弱,大姐便常常抱着他过了那道墙头到娘家来,家里对大姐各样的接济也自是少不了。国子磕磕打打地长到五岁,大姐和姐夫带他去泰安做了第一次“豁鼻”缝合手术,到十三岁又在当地二次手术作了整补,说话时的发音总算可让生人也能听得出。在这十三年里,虽说大姐多少次偷偷地哭,怨恨自己的命,为孩子的将来忧,脸上很少挂起笑容,但从内心又觉得这孩子能活下来、能为“牛”家续一枝香火也算万幸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花残又遭风霜打。大姐第二胎生下了我的外甥女“铃儿”。虽说铃儿从小到大喜人、可人,山花一样地动人,却总归要成了人家的媳妇,为人家去续香火;国子虽是男孩,却属先天的“胞瘫”儿,体质又不好,还不知道有没有指望,因此不光是婆家,连大姐自己也想再生一胎、添个健健康康的儿,好让“牛”家的香火有个切实的保障。这话说着已进入1977年,大姐再度怀了孕,而且确信怀得是个男孩。那些年,计划生育搞得正紧,起初还只是罚点款,后来就赶走你的牛羊,再后来就用大型拖拉机套上根绳索拉你的房子,闹得有些人家生了孩就丢了房。如此,大姐一知道怀了孕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进,躲在家里全心全意怀孩子。待临近预产期,想到要是在家中生下这孩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保住密。于是,大姐由已是快六十岁的母亲陪着,翻两座山,过一道沟,去了远处的二姨家,在那里生下了我的小外甥“宁宁”。望着刚刚生下的宁宁,完美无缺的宁宁,啼哭响亮的宁宁,寄托“牛”家香火的宁宁,完全能想象大姐阵疼之后的心境:我的儿,你来了一切都是好的,哪怕赶走我的牛羊呢!哪怕拉倒我的房子呢!“外甥随舅”,这话在遗传学上可能有道理罢。宁宁出了满月,人说那脸蛋儿,那口、鼻、耳朵、眼,样样地随我,等长到六七岁,连性格脾气都象,所以大姐这么数落宁宁:象你小舅、象个闺女,就是好哭,还“小胆”。宁宁是七岁上得学,在本村上到三年级。十岁那年,因为乡里临近各村的小学生都比较少,村村办小学浪费师资,便把各村的小学生集中到一个中心村落去就读。十岁的孩子出村上学,这在村子里还没有先例,不过觉得是男孩,又有伴儿,离家也不是多么远,因而自一开始大姐和姐夫就没接送过宁宁,且以为这也是对孩子的锻炼。宁宁出村上学的当年夏天,正逢了持续的高温。午休时分,孩子们结了伴去距学校不远的一处池塘泡水冲凉,别的孩子都会水,鱼一样地在池塘里游,在扎猛子……宁宁“小胆”啊,也不会水,就蹲在溏边看,眼馋地不得了。宁宁瞥见池塘的岸边横了只瓜皮船,就以为好玩、以为得了便宜,就悄悄走过去,就试探着往那船上伸脚,等觉着一只脚踏实了,想把另一只脚挪上去。那只脚还不曾搁到船上呢,承了重的小船失去平衡在水上翻了个底朝天,整个儿把宁宁扣在了船底下,别的孩子一听见响声,眼看着宁宁的影子一闪就没进了水里。等孩子们慌乱地跑到学校,等大人们赶了来一阵折腾地把宁宁捞出水,宁宁早已是命丧黄泉,即是这样,大人们还是怀一线祈望,头冲下地把宁宁扛到了附近的卫生院,然而大夫说“孩子没救了、没救了”,便推进了太平间、入了冷冻箱。我不知道宁宁溺水的信息是如何传到了大姐家里,不知道这信息起初是怎么说法,也不知道大姐和姐夫当时是怎样的表情,只知道姐夫赶到医院后,看见一脸冷霜的宁宁,乱箭穿心般疼痛地抬起手,照儿子的屁股狠狠搧了两巴掌,说:你咋这么不争气,呜……。宿命,信耶否?不信耶否?宁宁没生在自己的家里,也就没死在自己的家里;把香火寄托于宁宁,却是断了这香火。大姐心里疼啊,很疼,就三天两头往宁宁的坟上去,去哭这“不争气”的儿,去用眼泪浸泡很疼很疼的心。我的母亲疼外孙,也疼闺女,劝大姐:“你三天两头跑啥,人死不能复生,宁宁这孩子就这命,你还有国子、铃儿,你哭坏了身体,他俩咋办”,母亲这么说着,自己也便落了泪。然而,这事搁在哪个当娘的身上,任谁怎么劝也是劝不住的。入秋以后,大姐确是少到宁宁的坟上去了,但又每每走出去躲进庄稼地里哭,姐夫不放心,天天守着大姐,生怕大姐寻了短见,大姐说:你不用守着我,咱还有俩孩子呢,我不会去死的,我是不哭就心里难受,出去哭完了我就回来……

    舛运的大姐总算从宁宁的影子里挣脱出来,悉心呵护着国子这枝“牛”家的香火。可是,“命”中有的便逃不过。胎里嫩的国子,上完小学便不再读书,长到十七岁了,力气总也不比同龄的孩子,别人家的孩子可以同了大人去闯外面的世界、去玩拖拉机、去自个儿谋赚钱的门路,而他只有跟了姐夫在村里的山上挖石头挣仨俩地“钢蹦儿”。山里的孩子见世面就是少,见了拉石头的汽车也觉新鲜。一日,已是装满石头的汽车正滑行着下山去,国子猛不丁就想跳上汽车的踏板找感觉,却是一脚踩了空,便跌下来,让车轮子挨着半边胁骨就挤过去。姐夫见了一边失了人声的喊,一边疯了一样地蹦出“石窝”窜过来。家里的大姐一听到这消息便站不起来,呆呆地、漠然着,心说“这孩子还是活不成”,想哭却怎么也哭不出来。“命硬”也是“命”。经了大难的国子又奇迹般地活下来,只不过舍了两根胁条、换上了一截狗肠子!那时,我的工作单位离国子就治的一家市立医院不算远,到了院里见国子清醒着,身上横竖地插了几根管子,见我进来,国子叫声“小舅”就流了泪。从国子的泪里,我仿佛看到了“外甥随舅”的宁宁,又仿佛看到“哭完了就回来”的大姐,而我又什么话都说不出,便走出病房点支烟,抽完了又回到病房,依然是什么话都说不出。经了车祸以后,国子的“命”算稳住了,并在七年前娶本村女子成了家,那女子的模样也俊俏,只是在外打工时让机器咬去了一只胳膊。令大姐欣慰的是,没打算寄托希望的国子竟延续了“牛”家的香火,五年前就抱上了健健康康的孙子。

    年头月尾的算起来,我在外地工作已整整二十年,平时极少回老家去,但春节无论如何都是要回去的;平时偶尔回去一趟,一般也到不了大姐的门里头,但春节无论如何都是要去走一趟的。是啊,大姐比母!也许已是八十多岁的母亲百年之后,只要见到了大姐,会令更多地记起我的慈祥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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