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说—兼议读书

    无论怎么说，对于常人，能够坐下来——或于亭台楼榭之间，或于桃李花开之下，或于夜阑更深之时——读一点书，其必要的前提是要有能够读书的闲暇。说起来，用足这闲暇，是一种艺术，所谓“把别人喝茶的功夫都用上啦”；所谓“马上、枕上，厕上”之类。其实，此等先贤令人感佩之说皆不必论，能够触及我之读书观的，还要从近日了解到关于竹子的学问谈起。

    诗人言：一花独放不是春，万紫千红春满园；哲学家说：花朵摒弃了花蕾，果实否定了花朵。然而据传媒：八十年代，四川某原始森林中，有大片大片的竹子卒然死亡，不见春满园、花与果。专家解释说：因为竹子开花了——竹子，植物学上称“荷本科”，此科属的植物，以花季为界，生命将走向凋零！

    素以“岁寒三友”之誉的竹子亦难逃此劫！然而，在生命的尽头“再美丽一次”，后别去茫茫旷野，又是何等的悲壮！

    由此我想：读书，正如竹子长成的风景。这风景并不为他人而设计，也不为博取什么而摇拽，骨子里只是为个人而陶醉。于是竹子有不败的花。作为自己，而立之年，携妇将雏、锅碗瓢盆，于安顿妻女之后、在灯火斓删之时、于几案之上，捧一本书，展开历史、当代和将来，咀嚼生活的油盐酱醋，又何尝不是耐嚼的美味、悦目的风景。

    读书是一种接力。一片竹子死亡了，另一片竹子会生出来，竹子绝不会消亡，因而竹子有挺直的节；我不读书了，好多的人仍旧读书，所有的知识绝不会消亡，因而文明代有传人。泱泱中华，上下五千年，竹林般倚肩交臂的五十六个民族，生生繁衍的纽带，不在个体的基因密码，而在文化传统的内存。假孔夫子不读书，便无“微言大义之《春秋》，更无驭内外之儒家；设司马氏不读书，便少无韵之“离骚”，更无传世代之“纪传”。继而，无孔夫子、无司马氏，中华便省缺接力的一棒，文明更淡然绚丽多彩的光环。而今我读书，诚不逾孔氏司马，亦不为鸿笔大儒，然作为文化赛道上的一卒，也不失为递前传后的接力。

    读书是一番修饰。在生命的尽头，亦根亦节的竹子刻意妆扮自己，于是竹子有迟开的花；在不懂知识为何物的痴年，就这么贪婪的“吸吮”，因此我有晚来的开蒙。是啊，人生的妆扮难道只求一日的早晨！温水飘柔了长发，熨斗抚平了衣褶，香水熏馨了身体，但到夕阳西下又能留存几片鲜活的花瓣？！相于朝朝日出，对于黄昏霓虹，无论风花雪月，谁又不能说：唯有读书方能激绽灵魂远地的花朵。

    是的，你是竹、我读书——为了死亡的竹子重新泛青，为了鲜活的人生一路好风景。